夏殇

#战争背景，一方死亡

#私货甚多，OOC注意避让

#其实我也不是很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要继续写这个文了。虽然字数不多，但始终觉得这里面寄托了最多有关我自己的东西，大概是理想一类的吧，对爱情或是对英雄的。

【4】

自那天首次见到父亲当年的战友们之后，他们之中的某些便突然成了家中常客。其中尤以苏沐橙来得最为勤快。当年倾国倾城的巾帼英雄，如今长发披散下来温婉淑雅。我总是很难想象她当年浴血沙场操纵火炮的风姿。

不过……我也很难想象成日懒懒散散的父亲，当年名动天下的斗神风采。

不多的几次，我零零碎碎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少天还好吗？”

“成天往新杰那里跑。据说是在写文州那本了，他说要一字一句地监督校正，不许新杰瞎写。”

“呵呵。真怕新杰忍不了把他扔到街上。”

 苏沐橙一笑：“已经扔了几次了。据说门上的锁都换了不止一次了。不过其他还好，关系到他队长的事，你要让他不插手，新杰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那你不吃醋啊？”父亲像对待小女孩般摸了摸苏沐橙的头，“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对他队长那么痴情不改。”

“我吃什么醋呀？他那么心急，还不是因为你一点儿都不急？”

我看到父亲端着茶水的手抖了一下。

“说真的，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新杰怎么写文州？”

苏沐橙盯着父亲。

 

我坐在他们旁边。我完全可以理解为何苏沐橙有此一问。

哪怕帝国十四璧当年再光彩耀眼没半分污点，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总还是躲不过闲人置谈史笔如刀。那些在动荡的年代疏漏掉的一点点细节，都会成为有心人挑刺质疑的对象。而那十四人里，又以喻文州最为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军事学院里的喻文州，从未在任何竞技纪录里留下能与他后来的地位匹配的名次。

编制层面上，蓝雨是一支负责深入敌后，窃取情报，在侧翼负责骚扰的特种部队。作为队长，喻文州从未出现在正面战场上。

横向对比，他身边的黄少天剑圣之名如何荣光四射，他自己的光芒就有多黯淡。

而他如何战死，又从来被讳莫如深。

就是这么一个模模糊糊你说不清他哪里厉害的人，却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坐上了仅次于叶修之下的第二把交椅。叶修王杰希张新杰肖时钦对他交付全部信任，剑圣黄少天更是对他唯命是从。

从任何记录上看，他都更像是一个政客，而非一个战士。

或许更为雪上加霜的是，由于黄少天与他过分的亲密，不少闲言碎语也逐渐蔓延开来。“剑与诅咒”从战时无往不胜的代名词，变成了某种暧昧不清的代号。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张新杰正在写的那本传记，将会是第一次，有人具体向公众交代，战时喻文州到底做了哪些事，让他走到了那样的高度。

 

面对苏沐橙的疑问，父亲笑了。但开口所言却与苏沐橙的问句无关。

“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责怪过我，在文州死后始终显得太过无情？”

苏沐橙想了想：“如果说是那一夜的话，倒是没有的。”

父亲脸上稀罕地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苏沐橙说：“那时，我心里反而觉得很安宁。我想，啊，果然是这样，果然……只有你跟文州，是一样的人。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战争第六年那时候，秦州失守，你派我去协助蓝雨提供远程火力协助。那次文州把少天派去深入地方窃取情报。后来不知怎么的对方知道了少天潜入的消息，干脆把我方与地方之间的那片山林烧了个精光。而那时为了防止敌方乘着大火偷偷进入我方控制区，文州下令……让我轰炸两军之间的那块山林。

如果我曾经觉得谁冷酷无情的话，那大概是战争第六年的喻文州。

那时两方的火力多么残忍地一天一天地轰炸少天可能会走的那些路。哪怕他没有直接被火炮炸死，这样做也已经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可是他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过就那样下令了。那么多年，我始终能记起那时站在大本营里的喻文州。你知道的……少天在蓝雨人缘很好，所有人前赴后继，一批一批地跟文州请命，要去接少天回来。那么多酷刑加身都不会吭一声的汉子，一个个哭得稀里哗啦的。下了前线就跑去通讯站，巴巴盼着某一秒，少天的声音会突然从那里传回来。

可只有文州……文州始终就站在那里，毫不犹豫地下达一个个命令。他甚至一直笑着，就像文州死的那一晚你在那里那样笑着一样。他也让徐景熙给许多无法控制情绪的士兵或将领们打了镇定剂，就像那天你把镇定剂推入少天的静脉一样。

从头到尾，少天失踪了14天。那14天，每天都有几百条命令从指挥室里传出来。没有一秒钟迟疑。那样最绝望最混乱的战局里，那样的生死一线，喻文州始终平和，坚定，清澈的声音，之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我的梦里响起过。我会想战争到底是多可怕的东西，把一个曾经会哭会笑的少年变得如此冷漠……我在军事学院里跟文州少天都同班过，我知道他们关系有多好，亲密得像一个人一样。可那14天的喻文州，对少天的生死漠然地如同一架机器。

甚至少天血淋淋满身是伤地终于在蓝雨大本营前出现时，他都没有去看一眼。

‘沐橙，卫星射线掩护右翼。目标坐标北14，西37。瀚文，带队突破。郑轩，火力压制，距离570米。’

就这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

他把每一个坐标都算计得那么精确，没半点失误。那一仗我们确实赢了，赢得那么漂亮，全靠他居中调度，一班魂不守舍记挂着少天的战士们，都被他指挥得打出了士气最高的军队才能打出的效果。我对他的能力心服口服……我想，哪怕那时是你，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那之后他成为你之下的第二把交椅，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或是不服气，我却清楚得很。

可我觉得他好可怕。我始终觉得，哪怕在再残酷的境况下，我们都应该也必须要保持一种充沛的属于人类的情感。义气相照，肝胆相投，就像曾经的你和哥哥那样，那才是我们应该有的样子。我们应当让自己保持着那份能哭能笑的赤子之心，那才是人民所想要看到的英雄，也是黑暗局势里的，属于我们的曙光。

可直到他死的那一夜，我才突然明白……之所以我能那么任性，之所以少天还能那么跳脱……都是因为你和他，你和文州，为我们撑起了那片天。

那一晚，你说，要我们成为战争机器，大家都觉得残酷，但我知道，死去的那个人，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做到了。

所以那天晚上，我突然感觉很好，很安宁。因为我觉得你看起来总是很孤独的样子……至少在哥哥死后，你总是看起来孤孤单单的。但那夜我明白了，你至少曾经有过一个与你心意相通的人。你们俩……把自己变成了所有人的退路，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点，往后退半步的余地。

所以我没有觉得你无情。如果死的是你，活下的那个是文州，我想他也会一样的。眼泪什么的，对你们来说，太奢侈了。只有我们有流眼泪的权力，而你们，只能在每一个我们哭泣的时刻竭尽全力，为了等我们擦完眼泪抬起头来，还有机会继续为胜利而战。”

父亲还那样懒懒地笑着，我却觉得他那样的笑里带着一点点悲伤：“是吗……”然后他突然转头问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喻文州特别冷静，特别厉害，特别处变不惊？”

我没想到父亲有此一问，本能地点了点头。

“你们其实都不知道……”

父亲吐了一口烟。

“秦州之战后，他哭得特别厉害。”

这下连苏沐橙都惊讶了。

“用你的话说，之后的很多年我都记得那一天呢。喻文州将军在首都城楼上风风光光地加了官升了职。然后从首都出发去下个战区之前，我跟他去讨论分析接下来各战区的总体战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秦州一战，我说你也真下得去手，少天多可爱一个小孩子，竟然连试着救救他你都不试，要他真死了，以后谁保护那个文文弱弱的你啊？然后我也是没想到，他抡起烟灰缸就往我头上砸。你别说，别提那些火炮子弹有多厉害，那么多年过去了，我最心有余悸的还是那天，我觉得要换一个人说不定就真死在他那一手下了。他砸了以后也没说什么，就手撑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那我那时候瞬间就慌了啊。用你的话说，喻文州多冷静多平和多聪明剔透的一个人，在你面前哭得泣不成声，谁受得了？哭到后来，他就在那边重复一句话。他说，叶修，我们是不是就别无选择。我们是不是就别无选择。

所以你看，我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他觉得自己难过的时候，好歹还有哥站在他旁边看他哭。哥难过的时候，你们一个两个都像小孩子似的巴巴看着我要我拿主意，而他早就粉身碎骨把这一堆烂摊子都撂下了。我怎么办？”

 

父亲始终都笑着，就好像在回忆一桩无足轻重的往事。

但我仿佛能听见那句话里的沉重。我们是不是就别无选择。为了胜利，放弃一切。放弃自己最亲密最珍重的人，放弃自己的私心自己的感情，承受着最大的煎熬痛苦，为了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有更多人可以享受那一份恣意哭笑的余裕？

 

其实那天，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过。

喻文州为了黄少天的生死不明，曾经哭过。那父亲你呢？

喻文州的死，你有没有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为他流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