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殇

#一发完结

#喻队生日快乐！ 一生幸福！

#这辈子唯一一个填完的坑我终于在喻队生日当天写完了！

#全文少女风一苏到底

【1】

     “GLORY”

     鲜红的大字在屏幕上跳出来，洛杉矶深夜昏暗的酒吧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和调戏的哨子声。黄少天操纵着的剑客几乎嚣张地满血站在那里——他松了松手，原本是本能地想要两手交叠做几个放松手指的动作，而后想到自己如今已经不是职业选手了，于是半路抬起手臂，拿起摆在显示屏旁还剩半杯的Mochito，掩饰性的大口喝下。

     身边是满场尖叫。

     对面刚刚交战过得金发碧眼的对手站起来，微笑地向他伸出手：“Good job.”

     黄少天赶紧站起来，礼貌地跟对面的人握了握手。

     这已经是他一晚上打败的第九个人了。

     之前黄少天其实只是随便进了个酒吧，酒吧的角落里老板摆了十几台电脑。今晚有人开局组LOL五对五对战，输了的队伍喝酒，喝到没法足够清醒地执行战术了就换人上。黄少天在旁边瞪了一会儿，看着看着觉得手痒于是就趁着换人时抢了个位子坐下来。虽说LOL不是专业，但在蓝雨时大家也不光打荣耀，各种游戏都有涉猎，因此也不算全然陌生。加之职业选手的手速放在那边，虽然今日不如往昔，但在不比母语熟悉的语言环境里，黄少天也没想着要去分手速霸占聊天频道；只是一个人对着耳机碎碎念一些周围人都听不懂的词句，偶尔趁着回城补血时把脑子里的战术翻译成英文发到指挥频道上。虽然这战术的执行质量堪忧，但对战双方本就都是临时凑起的队伍，这边差强人意，那边自然也好不到哪去：黄少天上台之后的三局，这边队伍竟是毫不胶着地连战连胜。

     “来一盘个人战怎么样？”那边的队长喝了三杯酒，却是越发精神，直接探出头来向这个击杀数目在敌我双方都遥遥领先的家伙约战。

     黄少天玩得起劲，本来还想直接准备进入下一局比赛，顺口一问：“LOL solo吗？”

     那人说：“荣耀会吗？”

     临时约战，组队刷LOL，单人进荣耀PK，几乎已经成了不文的定律。

     这下倒是黄少天愣了愣，拿下耳机，认真地看着对方，说：“可是我没有账号卡。”他开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接受邀战。

     “会有人有的。”那边的队长大叫，“你玩什么职业？”

     黄少天把这个问题过了过脑子，然后指指屏幕说了句：“The one like Master Yi." 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剑客的英文怎么讲，所以借用了LOL里无极剑圣的名字，希望对方能理解。

     幸好对方很快反应过来，对着围观的观众们问谁有剑客的荣耀账号卡。剑客果然不管在哪里都是热门的职业，一时间有三四个人应声，离黄少天最近的那个直接走过来把账号卡往机器上一刷，那边黄少天点开客户端。载入以后黄少天对着英文的界面略略有些皱眉，好在技能和装备的图标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他用最快的速度扫了一眼对方的技能点和装备，是个不算差的玩家号。身上紫装蓝装都有，武器却是把橙色重剑，加点也是重剑流，跟黄少天玩了十几年的光剑不是一个路子。不过假如黄少天还要挑剔这一点的话也枉了前职业玩家之名了。他问过对方的房间号，直接进场，开战，秒杀，一气呵成。

     对方被黄少天的连招和剑影步耍得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空血躺倒在地。

     其实黄少天在彻底砍翻对手之前还是略略有些犹豫着是不是该稍稍放些水的。在他犹豫的那一秒钟里对手胡乱朝他身上扔了几个技能，然后黄少天几乎本能地打出反击，而后以98%的血量嚣张地获胜。

     观众静寂了一秒钟，而后欢呼声震天响。荣耀联赛在美国的声势虽然比不上LOL，但也是受众万千。这些围观者大概也都知道今天遇见了了不起的玩家，当场开局赌盘。一块钱五块钱十块钱的纸币漫天飞，夹杂着一种仿佛末世狂欢的喧嚣。

     但他们还是没有人知道，这个赢了那么多人的玩家，曾经是大洋彼岸光芒四射名噪一时的荣耀剑圣。

     这个几乎比所有美国玩家都沉默的剑客，曾经文字泡是他身上永恒的饰品。他可以分出一半的手速来嚷嚷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而后依然让绝大多数的对手毫无悬念地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黄少天跟输在他剑下的第十个挑战者握了握手，然后推说时间已晚，硬是从包围圈里挤了出来。

     他走出酒吧被冷风一吹，回头看着酒吧在寂静的深夜里闪耀着的招牌，竟然感觉有些怀念。

     他低下头，拢了拢挡风的帽子。

     ——这种被那么多人簇拥着打游戏的感觉。

     虽然做职业选手十多年收获粉丝万千，但绝大多数的比赛里都是自己呆在一个隔绝了所有声音的小黑屋里。哪怕门外欢呼声翻山倒海，也跟打游戏的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这样在一群人的目光里赢得对战，好像还要追溯到被魏琛带到蓝雨之前的少年时光。操纵着夜雨声烦的初中生在竞技场里几乎不可一世，光剑流的华丽光影成了那一带网吧里口口相传的神话。常会有人上门挑战，或是朋友惹了麻烦之后把自己当成外挂拖着去跟敌人竞技场里一决高下。那时候也像是这样，小小的一台电脑前围了无数多的人，每发出一个技能完成一个走位都会有不少声音在身后或好意或挑衅地指指点点，然后在自己赢下比赛后发出震天响的欢呼或是嘘声；有时甚至会吸引到隔壁烧烤店的伙计，探进头来看是不是又是那个话多的小孩掀起一阵风浪。

     都懒得数那时离现在有多少年了。

     黄少天拿出手机，看着刚刚自己对着电脑屏幕拍下的照片。造型没有刻意打造过的，再普通不过的剑客站在那里，身边躺着空血的敌人。

     他把照片放到一封新邮件里，地址栏写了地址，除此以外不着一字，就这样发出去。

     

     大洋的另外一边是在季后赛结束后被记者团团围住的喻文州。扔在休息室里的手机亮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出那张连对焦都不准的，再模糊不过的图片。

【2】

     索克萨尔：你现在在哪里？^_^

     黄少天看着QQ上弹出这样一句话，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海滩，向着走过自己面前的比基尼美女轻浮地吹了个口哨，然后带着一脸笑意回过去：我在洛杉矶躺在沙滩椅上看美女呢，喻文州你是不是特别羡慕我？虽然你现在是开口闭口就几千万进出吧，但你整天衣冠楚楚坐办公室让人瞧着不累得慌吗？想当初叶修那家伙为了逃开那样的日子都甘愿去拿1800块的工资住小黑屋了，你觉悟怎么就那么高呢要是以后跟冯老头一样得病了怎么办？

     索克萨尔：到那时再像少天一样去洛杉矶养老啊^_^

     黄少天被噎住。

     然后喻文州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

     荣耀联盟第十二十三赛季蓝雨连续卫冕两届冠军之后，黄少天于十四赛季后宣布退役。18岁开始打职业比赛，到了离开时也已是将近30岁的算不上年轻的青年。当时蓝雨领导层关于他退役之后的去向找他去了不少次办公室。那些时日里黄少天一有空就往喻文州房间里钻，进去了也不黏着电脑，反而放空脑袋往床上一趟，然后就是万年不变的开场白：“队长你说我到底怎么办呢？”

     “少天既然还没想好，那为什么就说要退役呢？”

     “队长你不厚道啊，这不是揭人伤疤么。去年我们成功卫冕那时候我就想走了，但又不甘心啊觉得万一被我们拿成三连冠了呢。现在三连冠是没拿到，宠辱不惊的心倒是练出来了。看小卢哭成那样，我倒是觉得看他哭比想我们输给霸图了还难受。现在小卢也成熟了，我说你把战术教好他两三年后也没必要霸着队长的位子了。现在训练营里那群小孩是只认卢翰文不认剑与基石啊，改天是时候到训练营里去跑一遭让他们知道荣耀剑圣就算快退役了虐虐他们还是小菜一碟的。”黄少天说着说着就偏离原来的主题。

     喻文州拉起他的手，笑着帮他放松手腕关节：“那你之后，是准备留在蓝雨，还是去其它地方？”

     “我不知道啊。”黄少天把另外一只手放在眼睛前，挡住射进房间里来的阳光，“蓝雨是有点不舍得的，毕竟从14岁开始就呆在这儿了，我在G市连套房子都没有，想到买房办那么多手续都觉得烦，还不如呆在队里还能蹭寝室呢。但又觉得在电脑前坐了大半辈子吧，我也该去其它地方看看了。像H市啊，S市啊，K市啊，B市啊，去了那么多次竟然都没好好逛过那些地方，除了比赛场馆以外稍微走远点就能迷路。这种单调的日子我都快过不下去了。真不想承认，这一点上还真佩服叶修那个老家伙，退役之后竟然就往荣耀官方钻去研发新地图新装备新职业了，他是真的准备抱着荣耀过一辈子啊。”——依然是讲不出三句话就会跑题。

     “那如果不呆在蓝雨，你去做什么呢？”喻文州继续原来的话题。

     “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去全世界各地跑跑玩玩？反正也不缺钱，那么多年了赚了不知道有多少花的倒是几只手就能数清楚。要是去旅游的话说不定能跟其他国家的荣耀玩家PK一下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天朝的风采呢。但爹妈关难过啊，虽说都快30岁了他们也管不到我，但架不住老人一哭二闹啊，我不回家留在G市也就算了，他们说他们还能过一两个月来看我一次，或者我回去一次，反正高铁也就两个小时。但要我去国外没影踪了，他们说他们可受不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提，所以经理那儿也只能拖着。话说留在蓝雨的决定也不错啊，粉丝们也会喜欢的吧，又能跟队长你换一种方式继续并肩作战，人也都是熟透了的。要出去玩的话每年夏休冬休也都可以。两个选择都不错，所以反而决定不了了。唉。”

     “所以，少天你自己其实是想离开G市的吧？”敏锐地捉住了黄少天话里潜藏着的一点倾向，喻文州问他。

     黄少天难得地沉默了一会。然后问：“你说呢。队长？”

     喻文州手上的动作迟了一迟，下意识地偏头去找黄少天的目光。黄少天的眼睛被手指遮着，但是可以感觉得到躲在手指后的目光，很认真，不偏不倚地望进喻文州的眼里。

     这次反而是喻文州躲开那样的眼神了。

     他低下头，继续之前手操的动作，说：“这是少天自己的决定呀。只要少天知道，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在蓝雨支持你的，就行了。”他温柔而模糊不清地笑着，留海微微有些垂下来。从黄少天的角度望过去，那些发丝遮挡住了喻文州半边的脸。他试图在喻文州脸上看出一点倾向，却如一路走来站在喻文州对面过的那么多对手一样，猜不出半点端倪。

     黄少天撇过头去：“队长你真狡猾。这样我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没你的责任了。”

     喻文州顺手揉了揉黄少天的头发，看着黄少天转过去的脑袋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不管今后你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在这里看着，支持你的。”然后他拉过黄少天的另外一只手从头开始重复那套放松关节的动作，黄少天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的，便也只是队长认真的侧脸。

     -----------------

     后来黄少天最终还是做了最合自己心意的事。

     他的第一站去了意大利，当年的奥运会在那里举行，黄少天在各个场馆间奔波来去，脸上涂了五星红旗，在照片里笑得肆意而灿烂。刚刚退役的剑圣在华人圈里依旧名声斐然，经常会被路过的粉丝认出，成了当时体育版花絮上经常出现的焦点人物。去意大利采访奥运会的媒体们渐渐发现了这个停不住却又闲得慌的名人，开始会偶尔邀请他去做一些特别节目的嘉宾。他就是在那时认识了WX体育台的摄像师。当时话唠的家伙总是在后场窜个不停，却又有节目监制这个剑圣粉丝护体，工作人员想要拦他也不甚方便。于是摄像师挺身而出，拉住他，问：“想学拍照吗？我说的是，专业的摄影。可以把风景拍得比用手机漂亮很多。”

     黄少天看着摄像师手里拿着的单反，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第二天他就翘了上午的比赛，跑去当地的店里买了台摄像师大叔推荐的相机。从此无所事事的观众黄少天摇身一变成了WX体育台摄影学徒黄少天。摄像大叔很忙，每天赶着无数的场子，又要在深更半夜跟编辑讨论着选图修图，每天几乎睡不满4个小时。黄少天成天跟在他身边，在摄像大叔去赶采访的闲时会比较着自己的作品和摄像大叔的差别。光圈、快门、景深，曝光……倒也不是非那个摄像大叔不可，身在媒体圈，每个科班出身的人都多少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内容，虽不精通，但三言两语指点一下黄少天这个入门菜鸟还是绰绰有余。那段时日，他跟着那群记者一起席地而坐，吃汉堡喝咖啡，不好意思对其他人说自己在认真学摄影，就把照片只往喻文州的QQ上传。喻文州一开始还会每张都说两句，后来黄少天拍得多了，新赛季的季前训练又如火如荼地展开，喻文州便就不再刻意回复，只在确实有想说的话——例如黄少天在奥运会里遇到了几个cos成索克萨尔和夜雨声烦的荣耀玩家——的时候回上三言两语。每次喻文州回了话，黄少天都会刷了满屏的文字，说拍这张照的时候我遇到了什么样的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那个向来只存复盘文档的电脑里后来专门格了个盘，像存比赛录像一样存着黄少天的每一张照片。

     就像喻文州也不知道黄少天每次收到了自己的回复，都会着魔似地对着那简单的句子看很久，然后用刷屏讲故事的方式，来强迫自己分散那种可怕的令人着迷的注意力。

【3】

     后来黄少天出版了影集。

     拿到出版社送的样书后他给叶修和喻文州一人寄了一本。寄给叶修是为了表达谢意。这本影集以荣耀里的诸多场景为线索，在世界各地找到了把那些3D场景还原度颇高的景点，放在一起两相对照，辅以黄少天写的密密麻麻的旅行见闻和过去在那个场景里的荣耀回忆，正是应了影集扉页上那句话：“就让本剑圣带你们去看看电脑屏幕外的荣耀世界吧——”。其中荣耀原图部分拜托了现在作为荣耀官方设计顾问的叶修，从走版权程序到在几万个场景原画里挑挑拣拣，叶修虽然天天把黄少天嘲讽到炸毛，但不可否认他毕竟颇是费了一番心思。当然就算感谢黄少天也不想让叶修太好过，乱七八糟的垃圾话写了满满三大张纸夹在书里一并快递过去。尽管他不怀疑那些纸在抵达兴欣的第一秒就会被扔进垃圾桶，但黄少天就是忍不住：不着家久了，这样幼稚的行为好像是在维系着和过去的某种联系。就像叶修无数次踢他出群然后还是会把他加回来一样，那群当年痛苦得听他喊垃圾话的人，在黄少天心里有着最斩不断的某种情绪。好像不管他犯再大的事儿，只要敲开那个QQ群，他就永远会是荣耀舞台上那个为冠军赴汤蹈火的少年——那个被无条件包容着的黄少天。

     而寄给喻文州的那本，甚至没有拆开书外的塑封装。简简单单的一本书，就像任何摆在书店里或是蓝雨周边店里的出售版本一样简单。但黄少天依然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执念要亲手给喻文州寄去，仿佛那个动作是在对喻文州说一些他说不出口的话

     ——这里面有特地要给你看的照片，你看懂了吗？

     ——这些照片里有我想要对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黄少天其实并不习惯这种欲言又止的状态：他向来习惯于把真实的心思夹杂在一堆无关的垃圾话中扔出去，一边是掩藏真实心思的不安全感，一边是期盼知音能懂的小心翼翼的期盼。在把影集交到快递小哥手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递出一种很沉重的心情。他希望喻文州可以看出那没有签名没有便条跟商店里摆放的所有印刷品都一样普通的快递件上沉甸甸的心意，但他又怕喻文州看出来——仿佛那样就会让黄少天某个连他自己都想躲避的一部分无所遁形。

     那种仿佛一团乱麻的心情，他自己都写不出半个字来解释，但他相信喻文州能懂。无论是把那团乱麻一缕缕理顺了的懂，还是一整团地接受了那堆垃圾，共情一般地懂。

     而那边的喻文州其实早他的快递两天就拿到了那本影集。那时卢瀚文带着一群训练营的小孩在训练时跑到楼下，上来的时候每个人手上都搬了十几本硬皮书，顿时把蓝雨训练营弄得像是暑期后返校的初中校园。卢瀚文说送书的快递说出版社说黄少关照出版社要给蓝雨的每个人上到给他发工资的大老板下到帮他收拾过房间的保洁阿姨都送一本他的处女作。卢瀚文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翻开其中一本，果然首页上用黄少天那种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几不可辨的“To 小卢”。然后训练室里就炸开了锅，搬书的训练营小孩们依次翻开那些影集然后喊着人名，吵吵嚷嚷的就像是课代表在发作业。喻文州从一个练元素法师的小孩手里拿过了自己那本。跟所有人的都没什么不同，那“To 喻文州”几个字里埋着的不过是对所有蓝雨人一视同仁的想念。

     及至翻开扉页，看到那句“就让本剑圣带你们去看看电脑屏幕外的荣耀世界吧——”，那种跟所有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欢喜瞬间被一种更微妙的汹涌的情绪所吞没。他本就倚在窗边微笑地看着那一室沸腾，看到那行字的时候竟然感到了一秒钟的窒息，然后假装自然地把头转向窗外。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但他更怕训练室里的谁看穿了自己此刻的眼神——那是心思再深，再脏，再宠辱不惊的喻文州，都再也掩藏不了的情愫。

     训练室的窗外，是蓝雨的操场。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荣耀联盟第七赛季，蓝雨在总决赛里负于微草。喻文州作为队长在记者面前大包大揽了所有责任，回到基地后和经理交流了一下夏休期的安排，然后就一个人走到训练室里想独自呆着，却没想到那里格外热闹：

     “大村你带人去那边的草丛里包夹他们尽管打得猥琐一点这里交给我了！……靠靠靠这个人竟然敢偷袭我不要命了吗没长眼睛吗脑子坏了吗就算有牧师给你刷血你也不可能赢过本剑圣的啊！……卧槽那边的扫把星你扔AOE的时候控制一下方向啊又不是所有人都在一个团里没伤害豁免的被你砸死了爆装备了你赔吗！……那边的骑士你给我回来，抢BOSS的时候你拉稳BOSS仇恨就算帮了大忙了那暗搓搓的五人小队轮不到你操心，等会儿我一个三段斩过去他们就灭了！……槽槽槽大春你这给我弄得什么装备啊身体重得都快赶上板甲了到底是不是我粉丝啊不知道本剑圣从出道开始玩的就是光剑速度流吗！——”

     其实只有黄少天一个人。

     但一个人营造出千军万马的氛围向来是黄少天的天赋技能。

     喻文州脑子里奇怪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不自觉地笑出来，那边黄少天说得更起劲了——

     “赌一个BOSS那边那个神枪是叶秋那个贱人信不信啊怪不得嘉世今年季后赛第一轮就输了啊他脑子都用来抢BOSS了啊——卧槽不是叶修是苏沐橙你们嘉世好不好意思啊抢个55级的BOSS派两个全明星啊还好不好意思让中小战队活了啊——我靠叶不修你竟然拿个牧师玩果然是人老了手速不行只能奶别人了吗还不快多去锻炼一下不然人老了只能抱着装满香烟盒泡面的肚子你要知道荣耀之身的形象也是很重要的啊——我？我还年轻呢这不朝气蓬勃地准备明年拿冠军呢吗——卧槽尼玛你还敢说我们队长我跟你说现在是我在这里跟你PK要是我们队长来了指挥着两个精英团分分秒秒把你灭了啊——叶不修你别逃……”

     喻文州拉下黄少天的耳机。

     黄少天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继续一边嚷嚷一边干脆利落把三个来围攻的人解决掉，然后一个三段斩又加入到另一个战局。密密麻麻的文字泡把剑客的身形覆盖起来，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也成了整个战场上最显眼的存在。

     喻文州拉了把椅子滑到他身后，然后不管黄少天专注打游戏的样子，说：

     “其实不用说给我听的，我没事。”

     “就算想说，也可以直接把真的想说的那句直接说给我听。无论你说多少我都听着，不管是一句还是一百句。”

     黄少天嚷嚷着的声音小下来。

     “我不会陷在难过的情绪里的，不管是被第一个击杀还是因为手速的原因被所有人围攻。”     

     “有时候会觉得，荣耀的世界，还是小了一点。胜和败，都太单纯了。虽然那是我爱上游戏的起因，但若退役后有机会，还是想去真实地看看风景体验一下人生。到那时走在雪地里想到的不再是减少的血量而是如何才能忍耐刺骨的寒冷，看到炫目的花丛可以全身心地欣赏那样的色彩而不是亦步亦趋地检查有多少可以被利用的陷阱。想去古老的陵墓里探险感受古文明的辉煌而非跟某些人斗智斗勇地研究那个角落可以助益于副本记录，真的很想，去看看启发了荣耀原画家们制作出那些令人沉醉的场景的灵感之源。”

     “世界那么大，哪有时间去伤心。”

     黄少天一抬手直接拔了账号卡转过身来盯着喻文州。QQ上立马弹出一叶之秋的窗口震动，问多动症小孩你怎么不动了你再不动我直接砍死你了啊？

     喻文州接着说：“就算是竞技本身，联盟冠军也不就是最终的征途了。”

     黄少天瞪大了眼睛。

     “中国以外……还有世界。有一天，要站到更大的舞台上，背负一个国度的期望，去跟别人战斗。”

     “那时候电竞选手这个职业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因为到那时那就不仅仅是我们的荣耀了。这会是……所有人的荣耀。”

     喻文州笑得很灿烂。黄少天猛的站起来，一手覆到喻文州额头上，一手覆着自己额头。

     喻文州抬头看着他：“怎么了，少天？我没发烧。”

     黄少天依然觉得喻文州的脑子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全世界的荣耀，是他们平日里常常会提起的话题。但是没有人是用一种那么认真的语气说的。在他们眼里那是那群资本家的事情，多国联盟可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行的，就算是你战术大师也不行。黄少天不知道能对这个疯狂的家伙说些什么，又觉得喻文州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于是只能瞪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少天，你愿意跟我一起么？”喻文州忽略了黄少天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的眼神，最后温柔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他。

     然后训练室里只响起砰砰砰的脚步声。

     黄少天最后只扔下一句“别把你的愿望决定成我要走的路”之后落荒而逃。那样的喻文州认真地让他害怕。那样总是游刃有余的喻文州，却那么认真地说着两个极尽疯狂的设想。他想要是对面的那个要不是他的队长，要不是那个以前带着150的手速就敢说“我要成为顶尖职业选手”并最终实现的喻文州，他一定会跑去经理室说我们队长需要心理干预你快去看一看。

     喻文州一个人留在训练室里苦涩地笑着，额头上还留着黄少天手掌的余温。

     ——那是十年前的他们一场无疾而终的对话。

     喻文州倚在训练营的窗边就着自然光看完了整本影集。那些不同于一般影集的密密麻麻的小字让他实在忍俊不禁。翻到最后时已是夕阳黄昏。有些恋恋不舍地翻到最后一页，却仿佛在三个小时的时间里第二次被抽走了周围所有空气。

     ——他仿佛听到已经两年没见的黄少天在耳边说：我全部记得。

     黄少天影集的最后留了一页白，然后是连续四页全景大图。

     乞力马扎罗雪山。

     普罗旺斯的花田。

     埃及王老的陵墓。

     以及，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现场。

     四幅图分别配了一行极不符合黄少天风格的小字。

     我走在茫茫雪原想你如何替我抵挡刺骨风霜。

     我醉在无边花田唯愿在这绚烂光影里长眠。

     我目睹古老文明感受千年沉默的辉煌。

     带你去看，我们的，更大的世界。

     ——那时黄少天退役后的第二个盛夏。

     ——那一年，黄少天在采访中承认，最后那四句话，代笔的另有其人。

     ——那一年，喻文州带领蓝雨在总决赛中惜败给霸图后宣布退役。卢瀚文接任战队队长，而他本人将进入联盟官方：为荣耀寻求更多的可能性。

【4】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喻文州都是唯一一个知道黄少天口中那个“很厉害的张口就可以说出漂亮句子的人我当然物尽其用把他拉来写题词”是谁的人。蓝雨上下虽然知道他们曾经王牌的社交范围怀疑到过喻文州头上，但彼时喻文州已到荣耀总部就职，与G市天南地北的实在无法把人抓来一问究竟。

     后来媒体和粉丝很自然地就把怀疑对象锁定到了黄少天的女朋友身上。

     黄少天的女朋友，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人是叶修。叶修知道是因为他那时被黄少天拉着参考第二本影集的主题和选图。叶修身在荣耀设计部，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对美术有独到眼光的专业生，于是黄少天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每周两次准时视频叶不修。本来黄少天在视频时供叶修嘲讽道炸毛就勉勉强强算是付了顾问费，没想到有次黄少天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笑得乖巧可人却伶牙俐齿的妹子，叶修嘲讽一句她就回嘴一句，后来叶修破天荒地被噎住后顿时起了爱才之心说妹子你长得又漂亮口才又好要不来兴欣做公关吧工资随你开反正咱现在不差钱，结果那女孩说谢谢前辈我刚哥伦比亚研究生毕业呢现在在华尔街日报就职呢。看到那四个字叶修鬼使神差地想起苏沐橙前阵子总是在耳边唠叨的某歌手和某琴手的八卦，于是条件反射般地问了一句什么状况黄少天你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结果就看到视频窗里那妹子大大方方地亲了一下黄少天的脸，然后看着镜头说前辈你说呢？

     后来叶修私聊黄少天时说：“啧啧啧，你那妹子心太脏了，黄少天你迟早被她玩死。”

     黄少天还是一贯风格，说：“滚滚滚被玩死我也愿意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没怎么，喜闻乐见。”

     “叶修你滚你滚你滚！”

     “呵呵，没妹子的时候少跟哥放垃圾话。哥一个顶你一百。”说完叶修眼疾手快地退出QQ，黄少天气得在地球的另一边把键盘砸得砰砰作响。

     苏沐橙从叶修旁边路过的时候瞥到了这段对话，她瞪着哥伦比亚四个字看了好久，然后沉默地开始往女选手群里开始打字。

     然后楚云秀和戴妍琦知道了，然后肖时钦知道了，然后大家都知道了。

     只有喻文州不知道。

     因为大家都默认去找喻文州说“你知不知道黄少天有女朋友了？”这行为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傻气。

     喻文州最后是从荣耀选手群里知道这件事的。

     那时候有个新入群的小剑客，一进来就激动地拜黄少天。叶修本能地开启嘲讽属性，手比脑子快地打上一句：“乖，话唠现在没空理你，人嘴现在要留着跟女朋友接吻呢。”

     下面一排捶桌笑，然后是黄少天大号的红字：“叶修你滚你滚你滚你滚你滚你滚你滚！！！！！！！！！！！！”

     那天，喻文州盯着叶修的那行字看了很久。

     黄少天却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夜雨声烦的头像始终没有开始闪动，反而是喻文州的邮箱里又多了一张来自黄少天的照片。

     第一本影集出版后，黄少天算是正式步入了文艺小清新们的圈子。他往家里买了一大叠各式各样的影集，然后敲喻文州QQ说队长队长为什么别人的影集都能写出那么好看的句子，就算那照片拍得不怎么样光看那字也是享受啊。

     喻文州回他说：你不是也有吗^ ^

     黄少天说：文州啊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装傻算怎么回事，那四句话是我写的吗是我写的吗是我写的吗？

     喻文州：^ ^加油

     黄少天：我加油呢也就算了，这种靠十多年看书看出来的东西我装也装不像。要不你队长帮我写吧，看在我在蓝雨掩护你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也算是掩护一下没有文青基因的我。反正队长你那时候就爱看书，连送礼物都文绉绉地送个笔筒。剑与诅咒退役后在另一个领域再次携手合作，怎么样是不是很带感？

     喻文州：好啊^ ^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从那以后黄少天会不定期地往喻文州的邮箱里发图，还关照喻文州写完的词别给他看直接发到出版社就好，这样出版以后作为原作者的黄少天还能享受到一份惊喜。黄少天从来不跟喻文州讲他拍那些照时的心情，喻文州也从来不问。在完全不知道影集主题的情况下让喻文州题词，仿佛是两个人考验彼此默契的小游戏，充满了刺激和若即若离的浪漫。

     喻文州点开那封来自黄少天的新邮件。是夕阳下拉得很长的影子，两个人，站在一起，依得很近。

     喻文州像以前做过无数遍的动作一样保存下那张照片。办公室外的秘书到了下班时间跟喻文州说了再见，喻文州看着门外的员工越来越少，终于又点开荣耀选手群，翻出消息记录，又对着那行字发了很久的呆。

     他甚至记得在点开消息记录前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仿佛是害怕被别人闯进被自己埋得很深的一个领域。

     他在电脑前什么都不做地坐了很久，然后点开夜雨声烦的私聊框，发送：“少天，你是不是忘记了告诉我什么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像是战术大师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那边黄少天刚刚起床，听到QQ震动的声音从床头柜拿起手机，看到喻文州着近乎兴师问罪的一行字。

     他心里顿了一下，然后开始若无其事地浏览其他短信。那边女友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说我们今天去大都会博物馆吧恰好有个乌菲齐的特展，黄少天半坐起身轻轻吻了她一下，然后把手机放回床头，下床洗漱。

     他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收到过那句话。隔天喻文州再撬开QQ对话框时，出现的文字已经是诸如“文州我在布鲁克林吃到了超级棒的芝士汉堡！”这样与喻文州问话的初衷毫无关联的内容。

     他发现自己向来对敷衍喻文州天赋十足。

     大概是拿定了就算自己不管如何敷衍那人也能看懂，但就算看懂也不会揭穿。所以才任性地享受那个人仿佛无止境地包容。并非没有细想过那种包容背后掩藏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是黄少天仿佛迷恋上了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凭那人的主动退让掌握着主动权，进一步退一步都在一念之间。

     他想起第六赛季拿到冠军后的那个在KTV的晚上，狂欢时候自己抽中一轮真心话，队里的前辈看着这个出道仅三年就享受到他们争取多年而不可得的冠军滋味的才华横溢的后辈，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黄少，暗恋过几个人啊？”

     重口味了一晚上黄少天对这个问题不能说是没有准备，于是还没等周围人开始起哄他就直接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扔去掐那个提问的人，一边掐一边大喊说：”你们这群人心里净想着这种乱糟糟的问题怪不得之前拿不到冠军，老实说我跟队长为了团战战术殚精竭虑的时候你们在干吗呢是不是忙着建立荣耀八卦联盟呢？作为男人敢不敢不要像妹子那么八卦啊，夜雨声烦都替你们害羞啊，你们……”

     ——但是在那个狂欢不休的晚上，就算黄少天用PK两个字母把他们的耳朵喊聋都没有用。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拉开了黄少天压住他的手脚把他们固定在沙发上，奸笑着说：“黄少啊，既然问到了就坦白了吧，蓝雨训练营妹子还是不少的啊，喜欢过哪个？”

     黄少天在一群人的掣肘中渐渐安静下来，看着屏幕上不断翻滚过的歌词，到了周围人都忍不住想要放开他的时候，他低头看着茶几低低地说：“一个。”

     一群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瞬间爆发出最响亮的欢呼，他们放开黄少天，却是用更大的声音调戏着：“谁啊谁啊？那个玩元素法师的妹子吗？”“反正黄少你跟队长经理关系都好求求情让那妹子进战队呗。”“是啊是啊，我大蓝雨寺也该改名了哈哈哈哈哈哈。”

     ……

     群魔乱舞的缝隙里，黄少天忍不住看向了喻文州原来坐着的方向。

     喻文州在那里，满含笑意的眼睛一如平常。他就这样看着黄少天。好像什么都懂了，却也好像，只是如往常一样，静静地看着这一室欢腾。

     一周以后，黄少天牵着那个女孩子的手跟大家出去聚餐，于是黄少天谜之暗恋对象的问题自此而终。喻文州一如既往地举杯说祝酒词（尽管他们不喝酒），他坐在黄少天旁边，轻轻碰了一下黄少天的杯子，笑道：“少天，祝你幸福。”

     黄少天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年为何要跟那个女孩子开始那段短暂的恋爱，他或许可以说是在训练营教那个女孩子如何更快地搓出技能时的一时心动。但诚实地说他知道自己是怕了。KTV里喻文州那个暧昧不清的眼神让他不敢确信喻文州是否已看穿自己心里那份禁忌的感情，但他又不敢去当面对峙，去赌这是一份两厢情愿的旖旎还是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于是他只能用这种不够光明磊落的方法去跟喻文州说：一切就是这样，没有暗示，没有错觉。

     而喻文州也如他所愿的那样顺水推舟。黄少天向来认为自己足够冷静，再混乱的战局里他可以放出几十个文字泡的垃圾话，但真实的心思永远跟夜雨声烦在一起，掩埋在没有任何人看得清的角落。但这一次，面对喻文州那永远温和清浅的笑，他发现自己实在捉摸不透了。原来那样的非凡的冷静，只是因为自信无论什么样的战况自己都可以做出最好的反应。但这一次跟喻文州的战场上，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看不到敌人，甚至不知道敌人是否存在。他仿佛一个人走在了无光踪的山路上，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却根本不知道把力气用到了哪里。自己假象的敌人，是否真的会出现。

     所以那么多年后的黄少天，看着屏幕上那行“少天，你是不是忘记了告诉我什么事？”，竟然莫名觉得心情放晴。一丝甜意从他心里渐渐荡漾开来，最终化成在女朋友走进来的时候最甜蜜会心的笑容，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

     那么多年，他始终看不清喻文州心里在想什么，却觉得喻文州可以把他从头到尾全部看透。他害怕那种不公平的追逐游戏，所以他让自己离得很远很远，远到仿佛自己已经是不受过去束缚的一个真正自由的人。他的领域不再限于荣耀的场景，更是整个世界。他不知道这样渐渐远离消失的自己会不会让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人有所惶恐，而今天，他终于得到了这个答案。

     那种复仇成功的快感。

     那天他坐在中央公园的喷泉边。女朋友买了饮料后开心地跑过来，然后雀跃地扑到黄少天身上。

     他感觉阳光都细碎起来，好像细细密密地遮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恋人，就好像已经在一起一辈子。

     “我们……分手吧。”

     黄少天说。

     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好到黄少天都不知道自己配不配的上她。

     但她不是那个人。黄少天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一句话。喻文州来质问他，为什么有了女朋友不告诉他的那句话。

     “好啊。”

     那个女孩子愣了一下，然后在他面前笑得灿烂。她站在逆光下，黄少天觉得她好像站在光影里，模糊的笑容只隐隐约约看得清楚，就像当年很多次喻文州夕阳时站在训练室的窗边，微笑着听完他所有的话，然后微笑地说一句：“好啊。”

     那些过去和未来的影子在这一刻重叠。

     那是他退役之后第一次迫切地想要在时光的线上奔回很久以前。他可以覆着喻文州的手操纵索克萨尔，喻文州会记得给在训练营里忘记时间的他捎来外卖。他们一天一天朝夕相处好像有用不完的时间可以浪费。可惜那时的黄少天心里对喻文州永远有那一层隔阂，而在隔阂消失殆尽的今天，他却蓦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如何回去。他不知道那个人在做些什么，他只是执拗地认定那个人与他一样站在那段禁忌感情的原点上，即使他在事业的路上愈走愈远，但对于黄少天，他会永远站在那里，等待一个需要两个人一起来写完的结局。

     那是黄少天退役后的第三个夏天。

     那年黄少天出版的第二本影集，成为他所有作品中唯一一部没有最后四张全景大图的一部。神秘的X先生似乎在这年消失，成为缭绕在黄少天身上一个永远不破的谜题。

【5】

     之后大家发现，黄少天似乎开始渐渐回到荣耀的世界。

     他当然依然是一年都四处飞奔，从他不变的长微博上就能探知他的行踪。从中国去往世界各地的华人力不乏昔日剑圣的粉丝，借着黄少天的微博汇报可以很方便地在各种景点找到当年的偶像，然后经历一番曾经被职业选手们挂在嘴边的垃圾话的洗礼。

     但也有些消失了三年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回到了黄少天的微博上。

     比如蓝雨赛后对卢瀚文的点拨，比如开新区时与大家一起围观新区榜单腥风血雨，比如常常转几条叶修张佳乐的微博打嘴仗——那些跟荣耀有关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出现在了这个昔日剑圣的生活里。起初他每次煞有介事的赛后长微博被一些现役的职业选手转发时还会有人不明所以地在下面问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家伙是谁，然后在被一众荣耀老粉丝科普之后，或是愤而反击说即便黄少天当年剑圣风姿再盛，既已远离荣耀那么多年自是不能再把他的话当做圣经；或是有细心人找出当年夜雨声烦的比赛录像，然后在看完后缄口不言。

     黄少天每每看到此般争执，都不禁笑得苦涩。

     ——这果然是个健忘的世界。只需要三四年，就可以完全忘记一个人。当年黄少天卡在赛季全明星赛前宣布退役时，举办当赛季全明星赛的蓝雨可容纳几万人的场馆几乎被人海淹没。他仍记得最后一场全明星团战结束后，响彻全场的“夜雨声烦”的呼喊，直至所有选手退下舞台，灯光全熄之后，仍回荡一个多小时声声不息。人们似乎被钉在了座位上，永不疲倦地喊着那个占据荣耀剑圣地位近十年的剑客的名字。那日全场观众挥舞着冰雨形状的荧光棒的场景之后无数次在黄少天的梦中出现，或许他是赞同叶修那句“我们打荣耀都是为了很私人的理想，与粉丝热情毫无关系”的理论的，但那日他仍旧不可避免地被感动到流泪，一个人爬到场馆的天台上，然后发现体育场馆外更是被几百几千个人围住，无数的横幅拉在街上，衬着那日G市难得一见的淅沥沥的小雨，仿佛是在与什么东西永远地告别。

     然后他冲回台上，开了屏幕，夜雨声烦独自出现在登陆页面上，全场尖叫。

     黄少天只做了一件事情：从格兰之森开始：幽暗森林，蜘蛛洞穴，千波湖，罪恶之镇……直到神之领域，斯卡萨巢穴，王之遗迹。他操纵着夜雨声烦带着现场观众从1级的新手区走到了80级的最高级别副本。期间在线的荣耀玩家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世界频道上不间断的刷屏把全明星赛现场的实况转播到游戏中，越来越多在家收看转播的观众登陆了游戏，夜雨声烦所在荣耀第一区一度卡线，直到夜雨声烦最后站到了斯顿雪域的最高峰，跟在他身后的人海已经浩浩荡荡汇聚成一大片。从黄少天的第一视角俯视下去，可以隐隐约约的“夜雨声烦”的喊声绵延不绝。渐渐的，从黄少天再度登场开始变得安静的现场观众再次开始齐声呼喊夜雨声烦的名字，游戏内外的声音渐渐重合，黄少天放在键盘上的手几乎颤抖。最后，那个永远身边充满了无数文字泡的剑圣只打了三个字：

     “再见了。”

     然后他回头，看到了已经站在夜雨声烦身后很久的索克萨尔。登雪山不容易，喻文州晚了一步，但终究也是登了上来。

     黄少天又打了几个字。

     ”再见了。”

     “我的队长。”

     隔年赛季结束时，黄少天终于冲到蓝雨老板的办公室，拿着夜雨声烦的账号卡说：“我想带着他退役。”

     蓝雨老板不置可否地微笑着，没有打断黄少天讲话。

     “反正卢瀚文那小子有自己的流云，那是他从网游里带出来的号有感情，没必要用夜雨声烦的。蓝雨的象征什么的有索克萨尔就够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不死的术士身边换换骑士什么的不是很好吗。再说了，我也只是要这个号而已，装备什么的你们都扒了也无所谓。你们不觉得起这个名字的剑客就只能我来用吗？除了我谁还能有本事分出一半手速来从视觉听觉上骚扰对手啊。等你们再找到这么个人夜雨声烦这号早就没名气没利用价值了。可别说你打算把这号卖到微草去给刘小别用啊。夜雨声烦生是蓝雨的人死是蓝雨的鬼，要是敢卖到微草去我立马拿他上线把装备一件件放到粉碎机里去全把它给碎了，死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黄少天声音越说越小，他关键是蓝雨的老板从他进门来就一句话也不说，光笑，黄少天看着他，思路已经渐渐从一进门时气势汹汹的“夜雨声烦和黄少天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转移到了“难道喻文州是老板的私生子？”这种奇怪地地方上去。

     后来他终究是败在了老板辗转无数商业战场所历练出来的气场之下，撇撇嘴问了句：“老板你到底什么想法啊，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你光笑做什么啊，我又看不到你心里怎么想的。”

     蓝雨老板笑笑说：“这件事，文州很久以前就来找我谈过。”

     黄少天愣住。

     蓝雨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黄少天面前：“只是他走进我办公室的时候，就已经拟好了关于收回夜雨声烦所有权的合同初稿。条款我都找律师看过，但想跟他谈的时候他又说这事情其实不归他管。还跟我说等到哪一天你自己提了，我们再好好谈谈里面的具体内容。这是他当初拿给我的东西，你好好读读。”

     喻文州拟的合同内容其实很简单，除夜雨声烦所有装备留队以外，账号的所有权归黄少天，商业开发权归蓝雨。也就是说哪一天蓝雨想用夜雨声烦这个初代剑圣的名字来做个商业秀了，黄少天还得把账号卡邮寄回战队（当然如果黄少天本人留在战队里就任某个职务的话就没有这个麻烦了）。黄少天自己其实只是不想看到另一个人操纵的夜雨声烦挡在索克萨尔面前，那样感觉好像剥夺了黄少天和喻文州作为蓝雨第一代剑与诅咒核心组合的唯一性。因此对于这份充分考虑到他这种微妙心情的合同，自是毫无问题地应承下来。

     当晚黄少天问喻文州为什么会想到要把夜雨声烦留下来，喻文州说：“因为有想要用夜雨声烦的名字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黄少天问。

     喻文州笑了：“秘密。”

     “切——”黄少天往床上一躺：“你总是那么神神秘秘的，什么战术不能让战友知道吗？”

     喻文州一步步走近他，俯下身来，近得黄少天几乎能看清楚他眼睛上的睫毛。这样的距离太近了，黄少天睁大眼睛死命地盯住喻文州，呼吸不可避免地变得急促。窗外的光线照进屋子，喻文州毫不害怕地与黄少天相望。最后喻文州先移开了目光，看着面前的某一点，说：“我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个秘密有让你知道答案的那一天。我想有些东西如果注定要陨落，那最好的记住他的办法应当不是用花俏的手法让他苟延残喘，而是让他变得足够重要。重要到……任何人在想要踏足这个领域的时候，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夜雨声烦作为剑客总有被后辈取代的那一天，但我想我们可以用一些其他的办法，让夜雨声烦和索克萨尔出现在更重要更绚丽的舞台上。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做到，但我想我有足够的理由要去做那一件事。在那之前……”

     喻文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把头埋到了黄少天的肩颈上。黄少天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但他知道自己也没必要再问了。他握住了喻文州垂在他身侧的手，想，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跟这双手并肩作战了。那些未来的宏图愿景，那些与蓝雨的冠军无关的东西，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喻文州身边的黄少天，除了诅咒之剑以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地位呢？他是如此害怕失去这个地位，他想要留下夜雨声烦，也不过就是为了这个特殊的位置。喻文州心里的弯弯绕他向来懒得去懂，他听不懂喻文州的话，但他听懂了喻文州有很多很多想要做的事情。他不是只看着过去的剑与基石，他看着未来，那些在黄少天眼中，模糊不清，令人感到害怕地，未来。

     所以他握住了喻文州的手。第一次，也大概是最后一次。如此害怕明日早晨太阳升起时他就不再是喻文州身边的那个剑客，会有其他人执起那把剑，为喻文州的索克萨尔披荆斩棘。

     那是黄少天留在蓝雨的最后一个夜晚。

     从那一天后，他就那么坚定地斩断了自己与荣耀的联系。他想大约唯有远离才能忘却那一夜凝重的黑暗，忘记荣耀中全明星角色盛名不衰的背后是几代人来来去去更新换代的光彩与失落。他想总得远离才能接受自己不能再上台驰骋沙场的失落，他想不管到了哪一时，总会有那么点从职业联盟初期就看着他长大的老粉丝们，能记得黄少天和夜雨声烦。或许还会有人记得十四赛季全明星赛最后一天那响彻全城的“夜雨声烦”的呼喊，那就够了。

     没有人能永远绚烂。只要曾经花开一时，落英缤纷，也尽够了。

     所以当他在六月底风光最美时的洛杉矶的海滩接到喻文州直接打来的电话时，根本没想到喻文州想要与他说的话。

     喻文州说：“你在洛杉矶吗？那就别走了。”

     “还记得荣耀吗？”

     “7月17日，Galen Center. 我等你。”

【6】     

     当年7月，第一届荣耀世界杯赛在美国洛杉矶举行。中，美，日，韩，英，法六国参与，声势一时无二。

     黄少天站在Galen Center门前看着无数热情的玩家举着各种周边为所在国家队伍摇旗呐喊的样子，觉得自己仿佛被时间的洪流卷到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是蓝雨训练营里吵闹到令魏琛都深感头痛的小孩子，每到蓝雨的比赛日总会偷偷地从VIP席跑出来，加入到粉丝游行的队伍中。他喜欢把自己沉浸在那样疯狂的氛围里，那才是他的，让人忘怀一切，投入一切的游戏。每个人的热情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叫大嚷。不会有人嫌他烦的，因为那些粉丝的热情甚至比他还要高涨，说起战队的种种轶事如数家珍，只怕时间不够多萍水相逢的同好来不及听完自己想说的话。

     多好啊。

     35岁的黄少天站在场馆门前，好像看到了15岁的自己。

     他没有去买票。喻文州告诉了他这场盛事，却没有给他送邀请函，想必又是那老套的“你可以自己决定来不来”的戏码。他知道喻文州今日作为荣耀中国区的主席定会在台上以另一种方法光芒四射，却偏偏不想成为无数为他欢呼把他捧为英雄的现场观众的一部分。他进了马路对面的大学，逆着人流行走，在走到校园中央时不自觉停下脚步——那里的广场上架起了幻灯片投影般的大屏幕。年轻的学生一簇一簇地坐在地上。他都不用刻意去看大屏幕上播放的内容了，台阶高处三三两两地站着几群coser。虽然由于国别的原因他并不认识其中大多数的角色，但那人物形象一看就除了荣耀不作他想。黄少天仿佛被吸引了一般走到人群中间，环视一周后发现这样以国籍论队伍的比赛自然观众也自觉地分国籍坐下。他走到中国留学生聚集的角落，耳边瞬间充满了很多年都再也没有这样听到过的母语。

     “荣耀都二十年终于有世界杯，简直此生无憾！”

     “是啊是啊，卢瀚文中国剑圣so帅气，不知道刘小别有没有到现场来看他比赛啊？”

     “恩——当年总是挑战自己的后辈现在成了中国队队长，一定很感慨吧。”

     “原来你也打荣耀啊，什么职业？”

     “元素法师啦，强攻脆皮法师职业挚爱有没有！”

     “可是这次中国队里好像没有？”

     ………………

     也有三三两两捧着笔记本坐在地上直接开始PK的。黄少天尽管一个人孤零零的却完全没有孤零零的感觉，周围着洋溢着他最熟悉的气氛，身边的人都谈论着他最熟悉的话题。他走去旁边的店里买了个三明治，回来的时候那边的中国学生已经都站起来开始尖叫：场地内气氛预热开始。一个个参与比赛的角色被全息投影到场地中央，美国队作为东道主刚刚结束出场，现在场地内的正是中国队的剑圣兼队长——流云。

     卢瀚文走到台前，24岁的青年，正是青春灿烂时。跟他年龄相差无几的队友一个个走到他身边，最后骑着扫把出现的是作为副队长的高英杰。两个曾经被黄少天这一代选手呵护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如今背负起了一个国度的玩家的期望。七个队员手牵手向着观众深深鞠躬，最后卢瀚文站出来，用娴熟的英语向所有人介绍了每个人的名字和职业。

     黄少天想起自己在LA的酒吧里连剑客的职业名字都说不清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选手出场后是六国荣耀联盟主席的简短发言。为了凸显世界杯的主题，每个主席都用本国语言进行演讲再在大屏幕上放出英文字幕。黄少天没有想到喻文州会最后一个出场，但当他出场的时候，看着昔日队长那张熟悉的，却好久都再也没有见过的脸，突然觉得周围的声音全部被抽空了。现在他的眼睛里只有这个人。这个人始终站在他们梦想开始的领域里，任身边人来人往，都始终像是一个不老不死的术士，平静地，激烈地，不离不弃地，守护着他们曾经视之为生命的舞台。

     黄少天看着昔日队长站在台上，与他站在一起的他国主席都是白发苍苍。作为“年轻人的代表”的35岁的喻文州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的领带，在面前大屏幕放大的效果下，黄少天甚至在一个近景里发现了他戴的袖口正是昔日蓝雨队徽的模样。黄少天的心里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云游四方的这些年，他始终告诫自己曾经的一切都该结束了。他已在游戏里赢得所有的辉煌，是时候抛开过去的惦念去实现另一种人生。但现在喻文州就站在那里，坦荡荡地别着那个与中国队其实关系不大的袖口，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他的过去，他视之为，最重要的东西。 

     喻文州的发言仍旧像是曾经当队长时那样，不紧不慢，优雅自若，仿佛他不站在群情激动的体育馆中央，而是在一个上流社会的酒会里，为订婚的绅士淑女献上最真挚的祝词。

     他说：“很高兴，这个曾经无数次肖想过的的情景，终于实现了。”

     “前面的主席已经说了太多世界杯的意义。但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那一个个看着数字报表，与各国联盟协商赛制，跟赞助商们应酬交谈斗智斗勇的，精疲力竭的黑夜里绝望而无助的感觉，都已经模糊了。”

     “无比清晰的，就只剩下当年作为职业选手的我，和今天在场的选手一样，与队友肩并肩，以不可一世的坚定和热情向着冠军奖杯发起冲刺的回忆。”

     “曾经训练结束后的夜晚，无数次与伙伴们一起描绘过荣耀世界杯的蓝图。我们都无比渴求地想要去到更大的世界，发掘出荣耀更多的可能性，见到更多强大的对手，从而做到一些自己都曾经认为是不可能的事。”

     “而今天，终于可以说，我把自己对荣耀有过的幻想都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实现。并把我们的，曾经不为人理解的执着和热诚，分享给了所有此时在现场和在电视机前的所有人。”

     “如今，我可以坦然地说，这是荣耀最好的时代。”

     “而我要把这场盛事，献给蓝雨当年的前辈和同伴们。今天的洛杉矶属于我们所有人，不管大家四散何方，我们的青春梦想永不褪色。”

     他讲话始终都是平静自若的，不带一个感叹号，微笑着鞠躬，然后退场。但身后的大屏幕已经开始播放了，当年索克萨尔的个人集锦。那是一个系列视频的开头，由喻文州当年操作的角色开始，一点点带入各国职业联赛的精华集锦。尽管索克萨尔只占据了短短10秒钟，但有索克萨尔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夜雨声烦？黄少天看着那四个方块字，那由黄少天操纵的夜雨声烦，出现在这个全世界荣耀玩家都在此时注目的屏幕里，恍如梦中。

     他知道那是喻文州对他说的话。

     他静静地站在沸反盈天的人群中央。

     他知道喻文州那篇写得那么好听的演讲稿，是说给他的听的。

     他是他的同伴，他的队友。他分享过他当年的苦涩与偏执，亦分享过最高的荣耀和快乐。

     他是那个真正理解他在说什么的人。

     黄少天恍惚地想起叶修当年说，不管千万粉丝如何衷心激动，他们为之奋斗的，其实都是很私人的东西。

     而黄少天此时，竟然荒谬地觉得，喻文州成为联盟主席，喻文州一手推动荣耀世界杯的发展历程，喻文州把荣耀搬到了全世界人的目光最焦点，根本与野心与金钱与名誉都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样豪迈的大手笔，可能都只是为了他们曾经深夜里的某一次对话，为了蓝雨，为了……让剑与诅咒的英姿，出现在最闪耀的舞台上。

     这是他的队长。

     他断断续续地暧昧了十多年，不远不近地联系了十多年始终不敢靠近，却又离不开的，喻文州。

【7】

     世界杯的比赛，从循环赛到淘汰赛，前后要将近两个星期。

     这两周，黄少天始终没有去现场。他泡在了那个有大屏幕的广场里，有比赛的时候看比赛，没比赛的时候就席地而坐与世界各地的留学生打PK。拿着临时买来的账号卡，黄少天俨然成了观众圈里的擂主。中国留学生们一开始把他当做一个不世出的超级高手，后来围观比赛多了发现黄少天每场比赛嘴里都碎碎念着不重复的话，自然就有人想起了当年的荣耀剑圣。发现黄少天身份的那天还小小地轰动了一下，一些在这几天里与黄少天混熟的人甚至是不脸红地问黄少天能不能开个后门去拿卢瀚文的签名。黄少天手上操作不停，噼里啪啦文字泡扔过去：“什么叫能不能啊，小卢那家伙做了中国队长就了不起了吗。要是前辈去看他的话不管怎么样他都应该出门来迎接吧。他用的招不还是我当年教他的呢吗。他那剑影步现在是厉害啊，做出七个真假不分的已经不在话下了啊，你看英国队那个战斗法师在他手下只能哭啊，真不愧是我和队长教出来的孩子啊……”云云。

     那边法国的挑战者又上门来，黄少天现在已经懒得抬头看那人长什么模样。他放下三明治顺手捞起旁边的电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战斗。然后挑战者一个接一个，黄少天连耳机都没戴，一边跟旁边爱说话的中国留学生絮絮叨叨地聊天一边扯出6个剑影步——虽然手速不比当年其实已经不是完美的六个了，但在这个都是业余玩家的圈子里虐起人来却还是绰绰有余。却没想到此次对手格外有眼力，术士一个死亡之门放出来竟是准确地放在了真身脚下。黄少天下意识地往左后方一躲，却发现一个神圣之火早在那里等着。无奈被沉默封锁技能以后，本能地用普通攻击躲着接踵而来的那些招数。但那些招数的角度和节奏掌握得近乎不可能的苛刻精准，没戴耳机的黄少天无法靠着声音预判自是躲闪不及。黄少天第一次往玩家名字那里瞥了一眼，想GG以后戴上耳机再认真来一盘，没想到那个写着玩家名字的地方，分明是：Soksahr.

     他猛然站起来，不顾还没打完的竞技场，几个跨步跑上最高的台阶，往下面的广场看。

     而他没看到的是在他离开后，屏幕上的术士也停止了攻击的节奏，静静站在剑客旁边。

     黄少天站在二楼的回廊里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失落地一回身，却看到那人坐在走廊上的椅子里，倚着柱子，向着自己闲闲地笑。

     带着大号的耳机，穿着休闲的衣裤，面前一台电脑，正是跟记忆无限重叠的样子。

     他着魔似地走到那人面前。

     喻文州拿下耳机站起身来，笑着看着黄少天。

     然后黄少天抱住了喻文州，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决定了吗？”

     黄少天不说话。

     “明天去看小卢比赛？”

     黄少天不说话。

     “下面的人都在拍照哦~”喻文州声音里戴上了一丝笑意。

     “拍照才好。可以通通放进我的下一本影集里。话说这一年你都在忙世界杯吧，有没有好好给我的照片配词啊？到时要是编辑说影集要开天窗了我可就让她来找荣耀世界杯的主席了啊。话说喻文州你还是心脏啊，你是不是在十四赛季末那时候放我走就知道我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才说什么都让我自己决定的啊。你就真的放心看遍了世间百态的我还是喜欢你一个吗？不过就算那样的话也算你赢了。我是真的喜欢你，那么多年，还是喜欢你。”

     他把头从喻文州的肩膀上抬起来。那双与当年一样闪亮的眼睛，带着一点点湿润的泪光，就这样望进了喻文州的眼里。

     喻文州微笑地看着他。然后凑过去，轻轻地吻住黄少天。

     “少天。好久不见。”

     ——那是黄少天退役后的第五个盛夏。

     ——那一年黄少天出版的影集里，放了一张用手机拍摄的，极为不清晰的照片。照片上只模糊看得清楚是两个人站在二楼的回廊里谈话，人物的性别，面容，一概不清。

     ——还是有粉丝看出这是荣耀世界杯举办地旁边一所大学的校园里。

     ——那张照片下，还是有那位神秘的从未署名的先生的题词：

     此生不负。

- END -

 
 

注：

1. 最后的Galen Center是前年LOL全球总决赛地。

2. 基友说我作为喻文州本命却全文都在苏黄少天这很不科学。

3. 很高兴在2013/14的冬天读到全职高手，认识了好多小伙伴，同时记起了已经冷了很多年的热血。

4. 喻队生日快乐^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