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殇

* 第一节和第二节画风完全不一样的话之后大概会把第一节重新写过

* 顺逆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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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叶修对喻文州的感觉，一开始是同情。

     荣耀职业联盟第四赛季第一场，蓝雨对上越云。赛后叶修一如既往地懒洋洋地看着比赛做复盘，却在察觉了蓝雨的战术意图后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包围和反伏击都做得很漂亮，就算那个网游里BOSS大战中话唠的小子始终游离在团队外四打五都从头到尾控制住了局面。术士看起来是团战的指挥者，利用地形把自己完美地掩藏起来，一旦被敌人攻击到必有队友在十秒内回援。而即便回援的路线里也总是充满杀机，最常见的就是消失的话唠小子突然出现，一剑慧芒尽显，靠个人能力把对手收割于自己手下。

     叶修皱了皱眉，敲开职业群里那个新的索克萨尔的QQ私聊窗。

     “喻文州吗？”叶修好歹还记得新赛季蓝雨的注册队长信息，“小号有空下竞技场PK不？”

     对方倒是回得很快，那速度，啧啧，十年后的叶修每每在等喻文州回复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就会想起来，感慨果然还是当年的新人更是可爱——你说你一个职业选手就算再手残打几个字能慢到哪去啊，坦诚点直接点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

     “好呀^_^ 前辈开房了么？”

     “52区1458号房，密码1458。”叶修只在房间里独自站了一小会儿，屏幕上就出现了个穿着一身紫装的术士名叫夜夜除非。叶修有那么一秒钟想要吐槽这个极度少女的名字，但对方一个“前辈好^_^”的文字泡让他觉得那么做对于初次见面（叶修以为）的新人似乎不够得体。于是直接按了开始。叶修一开始还略微有点兴奋——话唠小子的水准让他对蓝雨训练营的质量充满无限期待——但叶修手下的战斗法师直接开满状态把对方都快打出斗者意志之后，叶修索性一个后跳离开了战局：“你是不是有事情啊？用一只手打游戏呢？”

     “没有啊^_^”小术士头上冒出来一个文字泡，“我手速是慢了点。” 

    

     “那叫慢了点？”叶修看着对方那个笑脸止不住开了嘲讽——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被打成那样狼狈还能打个笑脸，“那根本就是手残吧。你那术士的节奏始终是要慢一拍，就算全身堆满释放都好不了多少。所以蓝雨那场比赛你始终利用地形躲着对方主攻手根本不是为了在假山后做埋伏，而是为了防止被对手直接围杀吧？幸好越云的人实力不够顶尖，话唠小子叽叽喳喳的又让人家没办法沉下心来布置战术，这才侥幸活着下场了。之后你准备怎么办，躺在地上指挥团战？那你队友岂不是压力山大，话唠小子一走你再一死，蓝雨是准备今后三打五吗？”

     叶修懒得打字直接开了语音，瞅着对方头上“蓝溪阁”三个打字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一长串还没被打断略微感到不适应。不过他话一停就听到耳机里对面的轻笑声，笑声之开心简直让叶修怀疑对面的人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那些话，然后叶修就听到一个很舒缓的声音，在黄少天乱报技能名的背景音里——想必对方也是坐在一起训练——显得格外平和：“前辈对我们的比赛研究得很认真嘛。”

     叶修莫名脑补出了一张笑脸。

     不过——

     “那是重点吗？以后我对上蓝雨直接盯着你上蓝雨分分钟输掉啊。”

     “呵呵。”对面竟还是不气不恼的轻笑声，“不过前辈特地来找我打竞技场，说明蓝雨让前辈觉得值得重视了是吗？”

     “你想多了。”叶修大手一挥，“对每个对手都足够重视向来是我们嘉世的风格。”

     “是吗。”喻文州看着第四赛季新秀群里的聊天，先是往QQ对话框里敲了句“刚刚跟叶秋前辈打了竞技场，果然很强呢^_^”，然后再对着话筒说，“大家都很想跟前辈对战呢，时钦啊云秀啊田森啊李轩啊，前辈总不会是刻意找上没有邀战过的我吧？”

     “当然是没有邀战过得你比较令人感兴趣，那些整天喊着PKPKPK的人有什么好玩儿的，几斤几两甩一眼就看穿了。”叶修也是满嘴胡话。不过似乎在喻文州前行不通：“那前辈的意思是看不穿我了？”

     “你还用得着看穿？”叶修呵呵一笑，“哥光靠手速就虐死你了。”

     “是吗……那是有点麻烦呢。”喻文州的声音好像是在思索。

     “知道麻烦了？知道麻烦就换人呗，免得浪费了老魏的一番心血啧啧。”

     “有道理呢。”听到喻文州的声音，叶修一愣：不会吧，那么简单被说动了？然后他就听到耳机那边模模糊糊传来喻文州对着旁边讲话的声音，好像是什么“少天你不是想跟叶秋前辈PK么？他说要换人上，你来么？”然后声音再变得清晰起来时就是黄少天略有些尖的声音：“叶秋你怎么找上我们队长了我敲你窗多久了你都没睬我来来PKPKPK我拿队长的术士号打你你别逃。”

     喻文州笑着把耳机戴到黄少天头上，看到屏幕里残血的术士头上瞬间冒出数个文字泡。对方的战斗法师对着操作不甚熟悉的黄少天三两下就把剩余的那层血皮打掉，喻文州离耳机近的很，还能模模糊糊听到叶修在里面大叫：”谁要跟你PK了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喻文州在这里笑得开怀，因为戏弄了被众人奉为神话的叶修在心里还有些小小的窃喜。他自是不知道电脑屏幕的另一边叶秋一边跟黄少天放垃圾话一边皱着眉摇了摇头，仿佛是要驱散心里那点惋惜。

     ——十八岁的叶秋总是在等一个对手。但当对手出现时，上天却仿佛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2】【你如何懂我独孤求败】

     这并不是叶秋第一次仰天长问老天你为何如此待我，既然给过一个苏沐秋，那为何就不能大发慈悲再送我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或者战友。

     韩文清出现时他激动过，但对方直来直去毫不保留的打法在叶秋眼中总是缺乏一丝狡黠的精致；王杰希出现的时候他兴奋地连夜邀战，那几盘最灿烂的魔术师与斗神的较量叶修至今回味仍是想念不已，但对方却将团队利益置于个人风格之上难以两全；他亲近黄少天，那种十年待一瞬的机会主义的华彩瞬间足够每个热爱电子竞技的玩家肾上腺素激增，但他知道黄少天做不了一个队伍的主心骨，常常念着“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不知多少次在开口念这句话时就想到了天生就该是独行者的黄少天；至于张新杰——叶秋对牧师这个职业的怨念，由那时开始根深蒂固。

     然后他看到了喻文州。

     那个家伙总是笑意盈盈地在赛后发布会上看着黄少天舌战群儒；他的声音总是不大，偶尔隐匿在蓝溪阁的人群中凭叶秋也难以找出他的小号，但一旦说出话就定是令行禁止，就算是跑到了百多个身位格外幻影无形剑开得绚烂的黄少天都会二话不说取消技能立刻回防。第三赛季中期时，有次叶修开着小号单枪匹马地想去抢BOSS，却被蓝溪阁大批人马把走位空隙切割得支离破碎。他那时激动得几乎双手都在发抖——太久都没有过了，荣耀的阵型，荣耀的团战策略，所有后辈玩家似乎都没有想过在一叶之秋这个ID上再创高峰，以至于他通常稍稍斜走几步就能探出对方的心计。但这一次不一样，对方好像在意他，他身边总是围着几十个人用着叶修所不熟悉却十足有效的方式围着他；但对方又好像对他漫不经心，几十个人也不过就是围着，不杀他，甚至也不怎么打他，当叶秋的走位超出无形中被规定的范围的时候就埋下一地AOE，而当叶秋退后时那几十个人仿佛又变成了最忠诚的侍卫跟在身旁。叶秋后来放弃了猎杀BOSS，试图在人群中找到蓝溪阁今日那个不同往常的指挥，最后却一无所获。在那个人的指挥下，蓝溪阁的一步步都仿佛踩在了一个奇妙的时间节点上，叶修进一步，他往旁边让一步，叶修退一步，他好像又斜着踏到了另一个位置上。那种心照不宣的韵律只有曾经在与苏沐秋对战的时候有过，而每当这样奇妙的节奏出现，他们两个都会屏住呼吸疯狂地操作鼠标和键盘，好像一出声就会把那种氛围击破似的——再也没有过了，叶秋寻找那样的感觉就如同一个快渴死的人在沙漠中寻找水源，他几乎都快放弃，只是沉溺在胜利和荣耀的绚烂幻境里，偶尔把那样浮现上来的渴求灌注到训练营的后辈身上，希望那里的人既已继承他的心意，就能出现第二个懂他的人。但他的所求就在这么一个似乎普通的抢BOSS时段实现了：那个不知隐匿在哪里的指挥家，那个能与叶秋在战场上角逐脑力的。叶秋几乎想直接跃上山顶纵情大喊我在PK场等你，但对方似乎毫不留恋。BOSS杀死了，人群散了，叶秋以为那人既然派了几十人关照自己自然是因为看出自己是叶秋也自然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来打个招呼，却没想到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地散了。指挥着收拾战场的是向来相熟的春易老，而叶秋想找的显然不是他。

     因此第四赛季开始后叶秋复盘第一场就挑出了蓝雨的录像绝非偶然。他只是怀念着那场不知是否巧合的萍水相逢。然后果然被他看到，那种略显保守却灵气四溢的策略，那种兵荒马乱的战局中隐隐透出的优雅自若。甚至叶秋刻意蒙了自己的眼睛，试图说服自己那个不够惊艳的个人表现不过是为了配合全队的默契。但当喻文州的小术士站在他面前打出那句“我手速是慢了点”的笑脸后，刻骨溢出的惋惜几乎要将叶秋吞没。

     他找了很多年的对手，他以为可以让他享受到比赛的对手，可以与他斗智赛场的对手，却终究永远都无法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一对一角逐了。他总是执拗地认定只有一个把荣耀地形战术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才是一个够资格站到荣耀巅峰的选手。他总是可以靠着那些小智谋小诡计在对战韩文清时取得一些对方无能为力的优势——他并不是一定要靠那些优势才能赢的，却总是执着于那些，仿佛是执着于教导看比赛的人什么才是荣耀不同于其他所有游戏的精髓。他始终觉得自己离苏沐秋最近最近的时候一定不是两人隔着屏幕1对1下竞技场的时候，而是团战时那一个个心照不宣的动作间的。我一甩战矛你就知道要跳上身后的墙，你一举枪械我就为你扫平前方的路，他们那时候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那些熟稔于心的一条条小道一个个泥潭把越来越多地对手拖入永远都无法战胜一叶之秋的深渊。他们如此尽情地享受过这般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世界。苏沐秋死后他就感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了一个宇宙里，再也不会有人看着路边的一颗石子就懂得一叶之秋能借它玩出什么样的花样，再也不会有人在被四家公会联合追杀的路上先他一步跳上路边一棵不起眼的树。从此以后他若想要被人懂，就只能说出来。什么都说出来。去做什么，怎么做，为什么要做。他成了联盟里最好的导师，一叶之秋写的攻略被放在神坛上顶礼膜拜，但在某些疯狂码字的夜里他也曾感到寂寞。他多希望有人看着他屏幕上切换的视角就能读懂他心里的词句，他多希望一叶之秋的名字可以更少更少更少地出现在团战的指挥频道上。他在那个独孤求败的世界里站得有多光彩，就有多孤单。

     上天终于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个人，但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会有这样致命的缺陷。叶修那时脑海里又放映起了曾经与秋木苏逃亡在被追杀路上的一幕幕，他把喻文州代进了那身边的位子，却只好得出苏沐秋只有一个的结局。那些眼神交换间动作默契的旖旎，那些肩并肩作战时把招数玩成花火的浪漫，缺了以后手速却只显出危机四伏的表象。于是叶修，那个住地下室冲泡面拿了工资通通接济老友的叶修，第一次察觉自己原来是个那么贪心的人。他要的不只是两个人间心有灵犀的默契相合，他要的是一个能与他并肩翻云覆雨笑傲天下另一个斗神。他不需要一个人站到他身后，他要的不只是对方懂得。他想要对方成为第二个他，第二个一叶之秋，他要的那个人要是擂台赛守关万夫莫开的大将，亦是团队赛指挥无往不利的智囊。

     他要的是把荣耀变成他们两个人的赛场，把千言万语化作场上的一招一式。他要的是当他把落花掌击中对方的心口那人能懂这是他最浪漫的告白，而后那人亦可以狂爆手速放出一个可以锁得住一叶之秋的六星光牢。全场的观众和队友和对手都将会成为他们的见证人，而他们的足迹在荣耀技术人员的恩赐下，亦可以走遍雪山沙漠，走遍城镇草原，走遍江南水廊和塞北山岭，走遍庄严古寺和铁血堡垒。

     这些疯子一般的想法，一如既往的韩文清不懂，严苛律己的张新杰不懂，苏沐橙懂但她选择了站到旁边成为一个证人，黄少天可能懂但他选择装作不懂。但叶修相信喻文州一定懂，那样把BOSS占据的全部沼泽都变成战术板的天赋，那样不卑不亢不激烈亦不泯然的的声音——

     ——可是就算你懂了又能怎么样呢？

     叶秋盯着索克萨尔在战场上显然不够快的一举一动出神。

     ——你懂了，可是你也跟不上。我已经有太多人在那个光辉灿烂的终点和起点等我，我需要的只有一个战友，陪我荡尽好山好水，陪我看尽荣耀百态。

- TBC -